三國演義的演進與形成

　　三國演義是我國最流行的歷史小說，但是在這部小說還沒有問世以前，早就已有三國故事的話本，而在話本之前，更有史家所著的三國志。三國演義一書的作者就是根據正史三國志以及民間的話本作綜合工作而完成的一部不朽的著作。以下依此分為三個時期作一簡單的介紹，以明其演進的過程。

　　三國志是一部正史，作者陳壽是以記傳體來寫的，它雖據有歷史的價值，但不免失之枯燥乏味，因為它並不具有小說的情緒效果。在整部書中，劉備、孫權、曹操等人物的面目幾乎是相同的。何人仁慈、禮賢、愛民，何人奸兇、妬賢、害民是看不太出來的。就是正統何屬？三國志裏也不明其所指，而統稱三國。

　　繼陳壽之後的裴松之就大膽多了，他從事於注三國志的工作，引用書籍之多，不下二十種，不但充實了三國故事的內容，而且其中人物的性格，也都粗具了輪廓，就是正統的問題，也依習鑿齒的漢晉春秋而不家隱諱地以蜀漢為正統。這些材料對後來作綜合工作的羅貫中當然有著很大的幫助與影響。

　　三國故事很早就流行於民間，可能在唐朝時就以喧騰眾口了，唐李商隱的驕兒詩中即有「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的句子，足以證明唐時已以三國人物作為笑談的資料。到了宋朝，「說話」之風盛行。當時，「說話」共有許多科，自然立有講史一家，說三分、說五代就是當時最受歡迎的歷史故事，而說三分可能比說五代更受喜好。

　　依東京夢華錄的記載，北宋時已有演說三國故事的專家。東坡志林中也說：「塗巷中之小兒薄劣，為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語。至說三國事，聞說劉玄德拜，輒蹙眉，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暢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澤，百世不斬。」三國故事不僅在說話方面流行，就是當時的影戲也為人所賞悅，高承曾事物紀原中說：「宋仁宗時，市人有能談三國事者，或採其說加緣飾，作影人，始為魏、吳、蜀三分戰爭之象。」這不但告訴我們三國故事的風行於有宋一朝，從東坡志林更可以知道宋人對三國中的人物的敬慕或憎惡，已有了決然的分別。

　　既有了影戲與說話，則必有話本作為他們的憑依。宋人說三分的話本現在都已亡佚，唯北方金人雜劇院本中，存有襄陽會一種。到了元朝，講三國故事的更多了。雜劇方面，約有十九種之多。而今尚能見到的有單刀會、博望燒屯、連環計、隔江鬬智四種。在這四種劇本哩，已把諸葛亮寫成了一位足計多謀的軍師，而關羽也成了一位神人。話本方面，現在能夠見到的，只有元至治間新安虞氏新刊的全相三國志平話，可能是話本中最完備者，是民間傳說的結晶。

　　話本只是說話人的底本，而說三分的人並不是什麼文學家或史學家，他們只依據當代的傳說而加以演義，因此話本的文字不僅很俚俗幼稚，且人名地名也頗有訛錯，當然更有許多故事荒誕不經，神話色彩很重。這時期的三國故事，雖很具趣味性，但到底它只能供給下階層的民眾以取悅，卻不具有任何文學的價值，自然也沒有歷史價值，根本不足以拿來給予知識份子以觀賞。於是有心的文人便起而把它加以作重整與潤化的工作。作這種工作的第一人可能就是羅貫中。

　　然則，羅貫中作了些什麼工作呢？約有下列三端：一是增加內容、強化故事：羅貫中增加了不少史事及詩表章記，尤其以其淵博的軍事知識，豐富的想像力來擴大平話原有的故事。平話中往往只一頁的故事，經過它的染指，成了好幾十頁。例如劉備三顧茅廬，就比平話多了五六倍。而且對人物的個性、行為、心理等，以其創造的能力，加以渲染、誇大、杜撰，使善與惡、愛與憎有了強烈的對比，而產生了無比的魔力。

　　二是去蕪存菁：作者對平話中繁蕪意義的，太荒誕不經的故事，都加以削除或修正。例如平話的開始有一段司馬仲相陰間斷獄的神話的引子，其中以韓信轉世為曹操，彭越為劉備，英布為孫權，高祖為獻帝，以曹、劉、孫三人報高祖殺害功臣之冤，造成三人分漢的因果報。開首詩云：「不是三人分天下，來報高祖斬首冤。」羅貫中將此神話刪去，而一開始便以宴桃園寫起，而以晉武帝太康元年王濬計取石頭城收結。

　　三是修飾潤化：由於平話的文辭俚俗幼稚，甚至脫節，作者以他的文學造詣，留心潤飾，求其文字「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俾使能夠上供士君子，下供民眾以雅俗共賞。此外對平話中有關人名、地名等文字上的錯誤，也都一一加以改正。胡適批評三國演義的作者缺乏想像力、創造力，且三國演義本身也缺乏文學價值，實非公允。

　　三國故事既經過羅氏的精心結撰之後，三國故事於是乎以一種嶄新的小說新面目出現，而風行海內；刻本也因此愈來愈多。這些刻本都對羅本多少有所修訂，其中最著者有三種：一為明弘治甲寅年刊本。明末李卓吾的評本據此。二為清康熙年間的毛宗岡刪改評定本。三為李笠翁評閱的第一才子書。三本之中，以毛氏本最為通行，今日所讀的一百二十囘三國演義即為毛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