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死守揚州

　　孤軍欲抵重圍寇，一木獨擎半壁天——丁滌凡弔史閣部詩

　　李自成攻陷北京，思宗自縊死了，太子卻下落不明（一說思宗叮囑太子躲藏民間，不可暴露身份，以免發生危險）。可是國家不能一日無君，於是發生了立君的問題。當時，明室遺臣，大都輾轉南下，潞王常淓、福王由崧也都避難淮南。他們二人，以福王為親，他是神宗的重孫，倫序當立；但他有七大缺點：即貪、淫、酗酒、不孝、虐下、擅權、不讀書。潞王較疏，他是神宗的姪兒，但賢於福王。於是立君的問題分為二派，一主立親，一主立賢。鳳陽都督馬士英等欲立親，史可法等欲立賢。後來，馬士英等怕處於劣勢，於是先下手為強，立福王於南京，是為弘光帝。時在崇禎十七年五月十五日。

　　當北京危急時，思宗皇帝曾召山海關吳三桂班師禦敵，吳三桂未到京師即聽到京城已陷的消息，也就觀望不前了。而一旦聽到愛妾陳圓圓在京城被李自成的大將劉宗敏所奪，一氣之下，便引清兵入關，大敗李自成以洩恨，正所謂「痛哭三軍皆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清兵既入關，乃意圖統治中國，不但立即遷都北京，更開始展開侵佔整個中國的行動。他們一方面派兵入潼關，破西安；一方面把兵力擴展到山東、蘇北，大擧南下。

　　南明朝廷為了抵抗清兵，有人建議馬士英北征。馬士英貪生怕死，畏危不前，趁機建議史可法駐守揚州。史可法慷慨受命，名義上，朝廷雖加封他為武英殿大學士，督師江北，實際上是被馬士英排擯出京。當時有人以為史可法不可離開南京，因此對馬士英的排擠史可法，很是憤慨，盧渭與同輩都上疏力爭，其中有云：「秦檜在內，李綱在外，宋終北轅。」其意就是說，權臣在內，大將怎能立功於外呢？更可歎的是，弘光帝在馬士英的操縱下，只知徵歌選色而已，根本不理一切政事。

　　馬士英於史可法督師淮揚後，復引用魏忠賢的黨羽阮大鋮，他們二人朋比為奸，攬權橫行，無人敢攖其鋒。當時有歌謠說：「都督多似狗，職方滿街走；相公只愛錢，皇帝但吃酒。」又有歌諺云：「有福自然輪著，無錢不用安排；滿街都督無人招，遍地職方都無賴。本事何如無事，多才不若多財；門前懸掛虎頭牌，大小官兒出賣。」這真是一幅昏君奸臣圖。

　　史可法既奉命督師北上，如期赴任。他雖以督師各鎮的名義開府揚州，但江北分為四鎮，而四鎮總兵都是不明大體的悍將。如高傑，本是李自成的先鋒，由於私通李自成的後妻，東窗事發而投降朝廷的，後因積功而升為總兵。這四位總兵，經史可法不斷勸說後，才聽其指揮。

　　這時清兵已大擧向江南進撲，史可法進兵至白洋河，命總兵劉肇基往援，與清兵相持半月，終於把清兵打敗了。誰知當捷報到南京時，馬士英卻一笑置之，只說：「這又是史可法騙取軍餉的辦法來了。」馬士英壓置不予理會。史可法不斷上疏，請弘光效法少康、光武中興，說：「夏少康不忘出竇之辱，漢光武不忘爇薪之時。臣願陛下為少康、光武，不顧左右走位，僅以晉元、宋高之說進也。」可是弘光仍苟且偷安，迷戀酒色，而馬士英更是賣官鬻爵，敗壞國度。

　　當初，南方的勢力還很雄厚；照理，遭遇比李自成更強大的敵人，上下會更加團結一致才對。可是，當時在外的各部將，彼此不能合作，互相猜忌；在南京則馬士英與駐守長江上游的名將左良玉結怨。史可法當時任兵部尚書，看到這種局面，心如刀割，奏請福王明察臣屬間的私隙，以做合理的調處。可惜福王並沒有採納的意見。即至弘光元年（福王即位後次年，順治二年），左良玉竟然以討馬士英為名，率大兵沿長江東下，進犯京師。馬士英震驚，矯命召史可法自揚州班師救援，等到他囘到燕子磯時，黃得功已打敗了左良玉，可法才又率軍囘揚州。這樣的調動，對軍心來說，自然會大傷元氣。

　　不特如此，江北總兵，內部混亂，尤其是泗州總兵高傑，竟被河南總兵許定國所誘殺，而許定國也投降了清軍。史可法見情勢日下，而賊兵益熾，只好退守揚州，閉城固守，並檄各鎮援兵。可是，不但兵無一至者，相反的，總兵李棲鳳、李遇春，監軍高歧風等各路軍都紛紛降清。史可法見大勢已去，唯有孤軍堅守揚州城，乃下令全體文武官員分頭據守，而他自守舊城西門險要。有人問他守城不利時當如何？他說：「上陣不利，守城；守城不利，巷戰；巷戰不利，自盡。」其死義的決心已定。

　　史可法既決心一死報國，但當時史可法尚無兒子，便以部屬史德威為義子，命他囘家。德威流涕不忍去，說：「相父為國捐軀，義當同死，何敢偷生？」史可法說：「我為國死，子為家存，我以家事囑子，汝可勿辭。」德威才感涕受命。史可法乃作家書十四封、遺書五封，另有二十一日的遺筆。茲擧二則於下：「不肖兒可法遺稟母親大人，兒在宦途一十八年，諸苦備嘗，不能有益於朝廷，徒致曠遠於定省，不忠不孝，何顏立於天地之間？今以死殉，誠不足贖罪，望母親委之天數，勿復過悲。兒在九泉，亦無所恨，得副將德威完兒後事，望母親以親孫撫之。乙酉四月十九日。不肖兒可法泣書。」

　　「可法受先帝厚恩，不能復大讎；受今上厚恩，不能保疆土；受慈母厚恩，不能備孝養。遭時不遇，有志未伸，一死以報國家，固其分也，獨恨不早從先帝於地下耳。四月十九日，可法絕筆。」

　　在清兵未圍攻揚州城之前，清將多爾袞即曾招他投降說：「勝負之數，無待著龜。」多爾袞盡其威迫利誘，擧洪承疇、吳三桂等為例，說明他們降清以後都做了大官。可是，史可法無視於勢却利誘，決心奮戰到底，並致書說明不屈不撓的心志。

　　此後滿清連連以勸降方式要他投降，但他一接到滿清送來的書信，都一一把它入水中，不再啓開。滿清見勸降無效，乃於四月二十二日下令猛攻。史可法督戰禦敵，士民登陴死守，連戰七日夜，清兵死傷數千人，仍不能攻下揚州城。清兵改用大砲，燬西北角，伏行而進，蜂屯蟻集。史可法見城牆已破，擧刀自刎，參將許謹等人急著上前將他抱住。他們將史可法擁著走向小東門，許謹突然中箭而死，這時，史可法面對著洶湧而來的清兵大喊道：「我史閣部也。」終於為清兵所擒。

　　清統帥豫親王多鐸得到史可法被俘的消息，立即出來迎接，以禮待之，還尊稱他為先生，勸他投降說：「忠義既成，今為我收拾江南，當不惜重任。」史可法怒道：「吾為天朝重臣，豈可苟且偷生，作萬世罪人？吾頭可斷，身不可屈，願速死。」多鐸道：「先生既為忠臣，當殺之，以全其忠。」史可法復厲聲道：「城亡與亡，吾意已決，即劈屍萬斷，甘之如飴。但揚城百姓，不可殺戮。」言畢，慷慨授命。

　　據史忠正公集的紀載，史德威帶著家書並沒有立即離開揚州城。他於史可法被執時，才急至城中的旌忠寺寄藏家書。囘去看史可法時亦被執至營中，多鐸問他為史可法後嗣是否真實，德威以實對，多鐸下令釋放他，以保全忠臣後嗣。

　　史可法死後，清兵因恨揚州城百姓與史可法合作，致使清兵死傷慘重，遂下令屠城。焚殺揚州城整整十天，被屠的百姓達八十萬人，即史上有名的「揚州十日」。

　　語云：「大廈非一木所支，大才非其時則蹶。」揚州失守後，不一月，南京亦陷，弘光被擒，南明告終。

　　史公的遺著散佚不可多得，今傳有史忠正公集，是後人替他編集而成的，其中只有幾篇文章、詩歌和家書而已。然而史公的偉大節操，永垂宇宙，固然不必藉文章而後傳。

　　史公支撐殘局，力矢孤忠，雖未能力挽狂瀾，但其精神將永遠活現於世人心中。乾隆皇帝時，曾特別嘉許他的忠義，命人書寫史公復多爾袞書於像卷及勒石於揚州祠壁，並親作詩一章，命廷臣和韻，茲擧二首於下：成仁取義當時懍，斷楮殘煤異代芳。獨力自甘支敗局，偏安誰共整頹綱。衣冠藏處風煙古，面貌傳來縑素光。勝國孤忠宜領袖，特膺天筆賜褒揚。--臣劉墉

　　展卷孤忠遺貌在，褒題天筆為留芳。半生報國支殘局，一死成仁見大綱。人但衣冠書不滅，名因日月諡彌光。靈祠想像梅花外，江表清風萬古揚。--臣陳孝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