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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也學陶潛種五柳
滿清翰林院是朝廷養士之所,很多的人才都是由翰林出身的。袁枚假滿返京之後,入翰林學習滿文,但他對那詰屈聱牙的滿文不感趣味。三年散館,他的成績是下等,因此被外放到江南的潥陽去做知縣。知縣只是地方的小官,心理不免產生或多或少的怨恨與失意。落花詩寫他當時的心情說:怕過山村更水橋,休論鳳泊與鸞飄。容顏未老心先謝,雨露雖輕恨不消。小住色憑芳草恨,長睡魂讓酒人招。司勳最是傷春客,腸斷煙江咽暮。
一個臣子遭到外遷,想要重返京華,不知何日,甚至根本就遙遙無期了,所謂「空將西子沉吳沼,誰贖文姬返漢關」,意即在此。袁枚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好在「才子何妨為外吏」的同年的安慰下,悵悵然踏上了旅途。
這是他初次任官,作起事來也就特別謹慎小心,「初官直似為新婦」,就是說明自己任新官時的處世態度。他的父親擔憂他年紀輕輕,缺乏經驗,為了瞭解他的行政情形,匿名前往潥水縣探訪實情,沒想到百姓都說:「吾邑有少年袁知縣,乃大好官也。」他的父親聽了才放下心來。
他在潥水約一年的時間,即移知江浦,潥水吏民夾路相送。他作有留別送者一詩云:「秣陵關外動征塵,滿耳驪歌夾路陳;琴為風移彈別調,鳥因枝穩戀殘春。」其依依之情,溢於言外。在江浦不久,便又改調沭陽。所到都能勤政愛民,廉明公正,朝廷因此調他為巨邑難治的江寧知縣。時在乾隆十年,袁枚三十一歲。
江寧雖是富庶之鄉,但流氓地痞很多,歷任的縣官,因怕麻煩,大多眼開眼閉。袁枚到任後,便先將那些流氓姓名調查清楚,記於冊中,然後警告他們,要他們三年不做壞事,始註銷其姓名。這些奸民見到自己的名字已上了縣老爺的黑名單,果然從此都斂跡而不敢再惹事生非了。
袁枚為政,終日坐在堂上,任吏民稟告事情。遇有小的訟獄,便立刻判遣,不加拘留,且判決案件純出以仁者之心。據說有一次,有一個商人,販布江行,不意船隻觸上了戰船,一水兵因此溺死。眾兵縛控舟子,袁枚以其過失之罪,令乘風張帆,作觸舟狀,故意放他離去;一方面出錢為溺死的水兵埋葬,以此完案。
不但有不忍人之心,更不避權貴。有一次,朝廷派侍郎尹會一督學試江寧,有兩騎衝其前麾,且嫚罵放肆,這是一種目無尊長的無禮行為。所以立刻有人追上前去查問,那二人却氣勢汹汹地自稱是某親王家奴,是奉親王之命出來處理家務的。因為是親王的人,來頭大,一向都沒有人敢惹他們,只有袁枚毫不在意地立刻將他們擒治,經過一番搜查,方知原來是替某大將軍投書制府的,篋袋中有關節書十餘封,袁枚下令燒燬,並把那二人重杖一頓後,才釋放囘去。
他在江寧時,白天勤於治事,晚上則召集一些士人飲酒賦詩。由於給江寧百姓的印象太好了,所以市人便以他所判決的事,編為歌曲,刻行四方。
按理說,他在江寧既深得民心,應是很得意的;可是他究竟是一位詩人,是個名士,對作官一途深覺與自己的個性格格不入,因此曾作俗吏篇一詩說:俗吏未必從我始,俗吏當亦從我止。老母迎養病在衙,有子不見常千里。為言不見良如何?朝朝五鼓車馬馱。參謁大吏苦迎送,應答賓客時奔波。……以從漏盡解衣裳,重整精神任敲撲。倦極酣眠門又響,失火民呼公速往。抽豐賓客太無聊,重疊書來請絕交。仰天大笑卿知否?折腰只為米五斗。何不高歌歸去來,也學先生重五柳。
袁枚既厭倦仕宦,又眼見江寧風景秀麗,乃浩然有山棲谷隱之志。所以,當他自己病在床上,而又接到母親得病的消息時,便以母老身病為由,請求辭職。有一位姓陶的觀察,問他正值盛壯之年,究因何故辭去?他囘答道:「苦吾身以為吾民,吾心甘焉耳;今之昧宵昏而犯霜露者,不過台參耳,迎送耳,為大官作奴耳!」時年才三十四歲。
江寧這個地方,山靈鍾秀,他在辭官的前一年,便以三百兩俸銀,買下小倉山麓的一座隋織造園,將其整修一番後,更名為隨園。辭官後便卜居於此,時人因此稱他隨園先生。
乾隆十七年的冬天,袁枚由於受到各方的督促,且用世之心未銷,乃再起發陝西,為陝西知縣。陝西總督正是好擺官架子的黃廷桂,廷桂見他的字叫子才,便問他道:「汝字子才,是為才子乎?」言下大有輕蔑之意,袁枚却毫不客氣地應諾。廷桂乃以「江賦」為題,當面試他。袁枚援筆急書,不到三個時辰,便寫了一篇一萬字的文章。黃廷桂大為激賞,說他不愧是個才子。
他雖然復起為縣官,但對這次的出山,只是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一方面既尚存用世之心,却又留戀著隨園的花木亭台,心中不無充滿著矛盾的心理。出山詩即寫他當時勉強赴命的心情說:天涯有客賦長征,身要從客馬不停。故節又從江左認,移文應向北山聽。
梅花送我開如雪,春草留人綠滿庭。攬轡揮毫緣底事,幾行僮約付園丁。
十載青雲別鳳池,笑人鄧禹遍京師。重看傀儡登場日,又到邯鄲入夢時。
白下笙歌催祖道,東山猿鶴問歸期。沿塘新種芙蓉樹,待得花開看是誰?
他把這次的復出,自嘲為「重看傀儡登場日,又到邯鄲入夢時」,而陝西又去家萬里,黃廷桂雖其人有從善納言的雅量,但傲岸自大,與自己的志趣不投,因此在縣不久,便已有思歸之念。有一天,忽然接到父親逝世的噩耗,乃趁此丁憂囘籍,以後又藉口母親年事已高,牒請養母,從此退居於小倉山,終不復仕。杜松柏說:「袁枚不以做官為苦,却以應酬為苦;不是沒有任事的吏才,而是沒有做官的個性。」這批斷是很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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