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荊公軼事

    其一

調謔篇:東坡聞荊公字說成,戲曰:「以竹鞭馬為篤,不知以竹鞭犬有何可笑?」又擧坡字問荊公曰:「何義?」荊公曰:「坡者土之皮。」東坡曰:「然則滑乃水之骨乎?」荊公默然。荊公反問曰:「鳩字從九鳥亦有證乎?」東坡曰:「詩云:鳲鳩在桑,其子七兮。和爺和娘,恰是九個。」荊公欣然而聽,久之,始悟其謔也。

    其二

楓窗小牘:王荊公秉國時,有人題相國寺壁云:「終歲荒蕪湖浦焦,貧女帶笠落柘條;阿儂去家京落遠,驚心寇盜來攻剽。」人皆以為夫出,婦憂荒亂也。及荊公罷相,子瞻召還,問之,蘇曰:「於貧女句可以得其人矣。終歲,十二月也,十二月為青字;荒蕪,田有草也,草田為苗字;湖浦焦,水去也,水旁去為法字。女戴笠為安字;柘落條剩石字。阿儂是吳言,合吳言為誤字;去家京洛為國。寇盜為賊民。蓋言青苗法安石誤國賊民也。」

    其三

王銍默記:王荊公知制誥,丁母憂,哀毀過甚,不宿於家,以藁秸為薦,就廳上寢於地。是時潘鳳,公所善,方知荊南,遣人下書金陵。急足至,升廳,見一人席地坐,愕以為老兵也。呼院子令送書入宅,公遽取書就鋪上拆讀,急足怒曰:「舍人書而院子自拆,可乎?」喧呼怒叫,左右曰:「此即舍人也。」急足恐,趨出,且曰:「好舍人!好舍人!」

    其四

    宋陳巖肖庚溪詩話:王荊公介甫辭相位,退居金陵,日遊鍾山,脫去世故,平生不以勢利為務,當時少有及之者。然其詩曰:「穰侯老擅關中事,長恐諸侯客子來;我亦暮年專一壑,每逢車馬便驚猜。」既以丘壑存心,則外物去來,任之可也,何驚猜之有?是知此老胸中尚蒂芥也。如陶淵明則不然。曰:「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寄心於遠,則雖在人境,而車馬亦不能喧之;心有蒂芥,則雖擅一壑,而逢車馬亦不免驚猜也。

    註:荊公的原意,是取穰侯專權,擔心他人爭奪權位,一心防止客卿遊士入關之典故,來反襯自己對權位的厭惡,憂慮有乘車馬之使者來請他出山,而騷擾了他在山林中的寧靜生活。但卻也表現了荊公未能達到纖塵不染的境界。

    其五

談藝錄:荊公詩語之自昌黎沾丐者,不知凡幾,豈特雪詩而已。譬如元豐行曰:「田背坼如龜兆出。」此荊公得意語也。故寄楊德逢又曰:「似聞青秧底,復作龜兆坼。」後山詩話記山谷論荊公詩暮年愈妙,即稱此語,以為前人未道,不知昌黎南山詩形容山石犖确,即曰:「或如龜坼兆,或如卦分繇。」他如懷鍾山曰:「何須更待黃梁熟,始覺人間是夢間。」則本之昌黎遣興詩:「須著人間此夢間。」

王荊公矯揉造作,不止施之政事。王仲至「日斜奉罷長楊賦,閒拂塵埃看畫牆。」最渾成,荊公改為「奏賦長楊罷。」以為如是乃健。劉貢父「明日扁舟滄海去,卻從雲裏望蓬萊。」荊公改雲裏為雲氣。唐劉威詩云:「遙知楊柳是門處,似隔芙蓉無路通。」荊公改為「漫漫芙蓉難覓路,蕭蕭楊柳獨知門。」蘇子卿詠梅云:「祇應花是雪,不悟有香來。」荊公改為「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他若金山會宿之「天末海門橫北固,烟中沙岸似西興。已無船航猶聞笛,遠有樓臺只見燈。」則「天末樓臺橫北固,夜深燈火見揚州。」之放大也。閒居之「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則「興闌啼鳥煥,坐久落花多。」之引申也。

  談藝錄所集王荊公襲改他人詩句者甚多,但仍不免遺漏,例如荊公「春風又綠江南岸」句,後人以為「綠」字是荊公苦思三改始得,其實亦襲李白「東風已綠瀛洲草」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