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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的詩詞書畫

  東坡自稱平生有三不如人的事情,即喝酒、下棋以及唱曲子。他雖有這三項不如人的地方,但他的詩文書畫却名冠北宋一代。這與他的賦性及家教有關,另一方面,則是他一生時遭遷謫,過著奔波的生活,因此擴大了他的胸襟,開拓了他描寫的境界。他自云:「杖履所及,雞犬皆相識。」可見他所遊歷之廣。宋史說:「軾不得為相,又豈非幸歟!或謂軾稍自韜戢,雖不獲柄用,亦當免禍。雖然,假令以是而易所為,當得為軾哉?」此實為深刻中肯之論。

  東坡文思壯闊,氣魄沈雄,嘻笑怒罵,皆成文章。自云:「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所不可不止。」他的文章自然受其父洵的薰陶,但亦得力於莊子,嘗讀莊子而歎道:「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矣。」然而,一個人在某方面的成就,往往大半出於本身對它的愛好,他說:「某生平無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則筆力曲折,無不盡意。」這正是東坡在文章上有獨秀的成就的主要因素。

  他對於文學的態度,主張「因文以求道」,即孔子所說的「君子學以致其道」。所以東坡主張「學」,他認為學文可以得文中之道,可以得行文之道。但得文中之道,還是昔人的糟粕,不足以言求道;得行文之道,才可以達其所明之道,才是所謂的「致其道」。他嘗自稱:「吾所為文,必與道俱。」因為俱道,所以能一瀉千里,所以能筆力曲折,無不盡意。

  東坡的議論文能與道俱,而他的抒情文,也善以風景釋禪機,給人無意中領悟人生。尤其他的前赤壁賦,寫其對超自然世界的嚮往與思索,而映現出一種詩意化了的世界,令人讀之,如與之同遊。且作者抓住赤壁的歷史意涵,古今映然,人世蒼茫,而給人有「天地悠悠,愴然淚下」之感。

  東坡的詩約四千餘首,但詩名不如文名。

  他一生喜作詩諷刺朝政,以故賈禍,所以當他出判杭州之前,弟弟子由恐他到杭州之後又要作詩雞次朝廷,便拿兩句詩送他:北客若來休問信,西湖雖好莫吟詩。

  可見東坡一本忠心,胸中有無數壘塊,不抒發不為快。

  他的諷刺詩,大多是對時政而發。如:官今要錢不要米,西北萬里招羌兒。龔黃滿朝人更苦,不如却作河伯婦。(吳中田婦歎)

  杖藜裹飯去匆匆,過眼青錢轉手空。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杖藜)

  吳兒生長狎濤淵,冒利輕生不自憐。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看潮詩)

  舒亶彈刻東坡諷刺新政說:「弒譏切時事之言,流俗翕然,爭相傳誦。陛下發錢以本業貧民,則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群吏,則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終無術;陛下興水利,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陛下謹塩課,則曰豈是聞韶忘解味,邇來三月食無塩。其他觸物即事,應口所言,無不以譏謗為主。」

  東坡對舒亶等人彈劾他訕謗朝廷的事,直認不諱。入台獄後,雖飽受驚恐,但並沒有遭到苔杖之辱。因為宋太祖踐阼之初,曾立誓不殺文人,此後一直有刑不上大夫之風,並不像明代的錦衣衛動則五毒交加。所以東坡在獄中沒遭到像左光斗那樣的被炮烙。

  他被檢擧的篇什很多,除實際帶有諷刺新政的以外,也有許多詩篇被冤枉的,例如:「根到九泉無由處,世間惟有蟄龍知。」小人解釋道:龍是象徵皇帝,蟄龍是暗喻將有人反叛稱帝。又如:「獨鶴不須驚夜旦,群鳥未可辨雌雄。」小人說他譏刺朝中人物都是平凡的家禽,好人壞人也不分。諸如此類的曲解,不勝枚擧。

  他因為作詩而給小人以口實,到了晚年遠謫海外,自云:「自悔多言晚聞道,從今閉口不論文。」這也許是他飽經滄桑以後的真正大澈大悟,但這時他距他的人生旅程的終站已經不遠了。

  由於他的天性滑稽,富於風趣,風流洒脫,所以他的詩,也很多幽默諧謔之篇,表現了他遊戲人寰,嬉笑怒罵的意味。例如孫公向來就是一個怕老婆的大丈夫,眾所共知,他嘗求東坡書扇,東坡因此題詩道:披扇當年笑溫嶠,握刀晚歲戰劉郎。不須戚戚如王衍,便與時時說李陽。

  又如他的朋友陳季常有個悍妻柳氏,季常喜佛法,每會賓客談論,談得稍晚,他的妻子就擊壁大呼,客都驚散。東坡因此寫了一詩給他,這首詩即:龍丘居士亦可憐,談空說有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

  又如東坡在豐城時,有一位老人生子求詩,東坡問老翁年幾何?老翁說他七十歲了。又問翁妻年幾何,老翁說妻子三十歲。東坡便戲作一詩,其中有二句是:聖善方當而立歲,乃翁已及古稀年。

  他的詩對個人不作諷刺或惡意攻擊,但有時却會因戲謔而造成對方的誤解,甚至於双方翻臉。就如他與章子厚原是好友,後來竟因「方丈仙人出淼茫」句,章子厚敏感地以為是諷刺他身世曖昧,而恨入骨髓。一旦執政,便將東坡遠放儋耳以為報復。(章子厚的父親俞,和其岳母楊氏私通,生子厚。)

  其他屬性靈之作當然也很多,姑擧一二如下。

  偶隨流水上崔嵬,五老蒼顏一笑開。若見謫仙煩寄語,匡山頭白早歸來!(書李公擇白石山房)

  謫仙此指公擇。匡山即廬山,公擇築山房于此,而身在外為官。東坡假託五老峯的囑咐叫公擇髮白時要早作歸隱之計。民國詩人徐志摩的「五老在雲中狂笑」,即因襲「五老蒼顏一笑開」而來。

  又如:才高多感激,道直無往還。不如此台上,擧酒邀青山。

  青山雖云遠,似亦識公顏。崩騰赴幽償,披豁露天慳。(凌虛台)

  東坡視青山為摯友,擧杯相邀,真不失其赤子之心。大有物我之間,無所容心的胸襟,而與李白的「擧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同趣。

  東坡對陶淵明的詩特別喜好,也都一一和之,但未盡得其冲淡自然之境。因為東坡本身並沒有陶淵明那樣的情真與心境,另一方面是他的詩長于七言,短于五言。

  東坡的詞,著重於文學藝術的表現,他是為文學而填詞,而不是為歌唱而填詞,所以他的詞往往不協音律。晁補之評:「蘇東坡詞,人謂不協律,然居士詞橫放傑出,自是曲子縛不住。」吹劍錄記:「東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問:我詞何如柳七?對曰:柳郎中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東坡為之絕倒。」東坡的詞風由此可見。

  他的詞共三百多闋,世人或將其詞風分為清曠、豪放、婉麗三種。東坡樂府中,十之六七屬清曠的風格。但對詞壇影響最大的,卻是「銅琶鐵板」高歌「大江東去」豪放一類的作品。

  大抵其詞比詩更為人們所喜愛,尤其是念奴嬌(赤壁懷古)、水調歌頭,人人傳誦。其他亦多膾炙人口之作。如: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髣髴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却營營。夜闌風靜穀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臨江仙)

  我醉拍手狂歌,擧杯邀月,對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風露下,今夕不知何夕。便欲乘風,翻然歸去,何用騎鵬翼。水晶宮裏,一生吹斷橫笛。(念奴嬌)

  這些詞都屬豪放的作品,這一類的作品開啟南宋辛棄疾豪放的一派。而清曠一類的作品,洒脫自然,亦頗令人讀之神往。如西江月:照野瀰瀰淺浪,橫空曖曖微霄。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蹋碎瓊瑤。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至於婉麗之作,張言說:「東坡詞清麗舒徐,高出人表,周(邦彥)秦(觀)諸人所不能到。」但蘇詞這一類的作品並不多,亦為世人所不注意,或者說,他這類的詞,在詞壇上並未能佔有重要的地位。

  東坡不但善為詩文,亦長於書畫,且其遺墨存於後世者唯獨多。

  東坡學習書法,只求得其大意,不規規於形似,故不以一家一體而滿足。自云:「詩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瀰漫是吾師。」又嘗與子由論書法云:「吾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苟能通其意,嘗謂不學可。」可見東坡學書法,重在吸收古名家的菁華,不願亦步亦趨,受古人之限囿。

  東坡的書法如老態當道,百獸畏伏。山谷譽為宋朝第一。但也有人認為他的字失之於肥,且多臥筆。如歐陽公即不喜東坡的書法。東坡因此曾作詩自辨說:「杜陵論書貴瘦硬,此論未公吾不平。豐妍瘦硬各有態,飛燕玉環誰敢憎?」則東坡對於自己的書法頗為自許可知。

  東坡自幼手鈔經史,一書每為一體,忽而為褚薛,忽而為顏柳。晚年書法尤為豪壯,挾海上風濤之氣,尤非書家所能及。而東坡醉醒之間,字之風神又自不同。山谷云:「東坡居士……性喜酒,然不能三四侖,已爛醉,不辭謝而就臥,鼻鼾如雷,少焉蘇醒,落筆如風雨,雖謔弄皆有意味,真神仙中人。」

   時人多想得到東坡的字,但他的字不可強求,惟有一法,可先預探他將行遊之所,多設精筆佳紙墨於清涼處,拱立以候。東坡既至,便動書興,即大笑輝染,隨紙付人。東坡手澤,大多就是如此,而被珍藏保存下來的。

   至於他的畫,以墨竹為主。他所以畫竹,是由於愛竹。東坡有詩云:「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東坡以為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逐,以追其所見」。此後,「成竹於胸」之說,便成為畫竹的不二法門。又米元章畫史云:「子瞻作墨竹,從地起,一直至頂。余問何不逐節分?曰:竹生時何嘗逐節生。運思清拔,出于文同與可。」

  東坡畫的竹,有幾個特色,即多林棘、濃墨、寫葉的肥厚。他除畫竹外,又善畫枯木竹石、雪壁、叢篠斷山、寒林雪鵲等。但他為畫只在於適志,不在於成名。當他在試院時,興到無墨,遂用朱筆畫竹,有人問他那有朱竹?殊不知意所獨到,便成物理,既可以墨代青,當然朱亦可代墨。於是後人互相效倣,遂有所謂朱竹者。

  東坡是我國文壇與藝壇上的奇葩,后山說他是「一代不世出,百年能幾見」的人物,實不為過;而東坡也頗為自許,畫墨竹常留空白以待五百年後的人提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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