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板橋軼事
其一
板橋以課徒自給時,因值歲荒,生徒散盡。他為了急需,乃向人告貸;但自慮不能償還,遂避居焦山,依其鄉僧,飾詞避暑文長。有一天,馬秋玉於清晨雨霽,携一童僕登上山椒,微吟相屬。板橋隨後聽之,僅得一句云學:「山光撲面經宵噢。」板橋遽前揖道:「君得句頗佳,已窈聽之。」馬氏道:「詩澀甚,先生能擧其偶乎?」板橋道:「不才已得『江水囘頭欲晚潮』七字,不審足下以為如何?」馬氏自以為不如,兩人遂結為友,樂敍晨夕。
過了一段時日後,板橋欲歸不得,面有憂色。馬氏問道:「以君雅人,方謀行樂,何鬱鬱為?」板橋道:「僕以避債而來,非能效公等所樂也,今將歸矣,慮家中無耗,不敢遠行,故憂耳!」馬氏唯唯。又過了十數日,終與馬氏告別。板橋抵里,步近門巷,趦趄不前。忽見圬人正在墁墻,不覺大駭,以為居宅已租賃他人去了。他急著走入門內,沒想到妻子却含笑向他慰問多月來的勞苦,又呼童僕準備酒食。板橋更加踧踖不安,私問妻子道:「端午節何如?」妻子答道:「前數日君寄家二百金,已畢債,端午左右隳突我門者,皆改容謝罪去,今以其餘修屋,防梅雨耳。」板橋聽了自歎道:「吾怪馬君,固不應至是,今果賢者也。」
其二
板橋有個女兒,頗能承傳父學,及笄未嫁。友人某某,所學所好都與板橋相合。一日,板橋告訴女兒說:「吾携汝至一好去處。」乃偕至友家,板橋道:「此汝室也,好為之,行且琴鳴澀應矣。」女兒知父意,亦留不復去。
其三
雍正十二年,板橋的好友顧某為其弟置一妾,不意此妾竟是有夫之婦,且伉儷情深。顧某知道原是如此後,乃送還此婦,並給了不少金錢。板橋聽到了這件事後,賦詩以贈:「一夜花枝泣別離,東風無復訂佳期。櫻桃熟後憑人摘,梅子酸時只自知。何幸荊釵完夙契,免教破鏡惹想思。人間處處風坡在,莫打鴛鴦與鷺鷥。」
其四
范縣有崇仁寺,恰與大悲尼菴相對。有寺僧與菴尼私通,為當地人捉獲,縛送縣署法辦。依照滿清律例,僧尼不守清規者須處以重刑,可是板橋審訊此案時,見僧尼年齒相若,乃當堂判令還俗,配為正式夫妻,並贈以詩云:「一半葫蘆一半瓢,合來一處好成桃。從今入定風波寂,此後敲門用影遙。鳥性悅時空即色,蓮花落處靜偏嬌。是誰勾却風流案?記取當年鄭板橋。」
其五
范縣某豪紳犯殺人罪,發了多項拘票都不到案。因為皂隸得其賄賂,又懼怕他的惡勢力,都只好說嫌犯在逃。板橋到任後,了解此中情形,打聽到豪紳某日囘家做壽,便化裝為算命先生,帶了幾個便衣差人在渡口等待。豪紳、祝壽的客人與戲班等都來到渡口,有人建議為豪紳算命,撐船老頭認為那是迷信。他的理由是他和豪紳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也同是戌時,既然八字完全相同,貧富也就不該如此懸殊;又有一個戲子亦與豪紳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更認為八字不足信。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那豪紳乃對算命先生說道:「我看你還是及早改行吧!如果沒飯吃,不妨到我家來當差。」板橋聽到這番奚落的話,從容答道:「你們所舉的事實,並不是八字不靈,正由於八字註定,你們三人才有三種不同的情形。」話畢,指著渡船老頭說:「你是生在戌時的末刻,戌屬犬,犬尾每天總是搖搖擺擺,這就註定你這一生搖船擺渡了。」他轉身又向戲子說:「你生在戌時初刻,所以你要唱戲謀生。」再指著豪紳說:「你生時是日正午時,所以能夠大腹便便,不過你有的是狼心狗肺,無惡不作。……」豪紳聽了勃然大怒,罵他胡說八道,正想毆打算命先生的時候,板橋喝令且慢,當即露出了縣太爺的身份,指揮差人把豪紳擒獲,押囘縣衙審辦。
其六
乾隆二十八年春,板橋與袁枚相晤於揚州虹橋修禊之宴席上。據隨園詩話載:「板橋作宰山東時,與余從未識面,有誤傳余死者,板橋大哭,以足蹋地,余聞而感焉。後二十年,與余相見於盧雅雨席間。板橋言天下雖大,人才屈指不過數人。……」因此子才有贈板橋明府詩云:「鄭虔三絕聞名久,相見邗江意倍歡。遇晚共憐雙鬢短,論才不覺九州寬。江橋酒影風燈亂,山左官聲竹馬寒。底事誤傳坡老死,費君老淚竟虛彈。」詩中子才以東坡自況,以鄭虔比板橋。
此後,他們兩人曾有書翰往來。不過,終因相交過晚,互存介蒂,尤以子才對板橋頗多批評。他說:「板橋多外寵,常言欲改律文苔臀為苔背,聞者笑之。」又曾痛斥板橋書法為野狐禪,與壽門、楚江諸公,皆是一邱之貉,語意猶為惡劣。板橋也難甘於緘默,所以板橋集最後存贈袁枚聯句云:「室藏美婦鄰誇豔,君有奇才我不貧。」前句「鄰誇豔」者,蓋譏子才老而多內寵;後句「我不貧」者,蓋暗示貧於財未必貧於德;或亦有「君工譏嘲,我不貧嘴」之意。子才僅作了六年縣令,居然買山有資,藏嬌有屋,隨園飲食衣著,享用豪華,侔於王侯。板橋任官十二年,倍於袁氏,退休後却環堵蕭然,曾對弟墨說:「宦貧何畏,宦富可惴。」兩相對照,對於子才之宦富,蓋藏有鄙夷不屑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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