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運昌隆

隨園老人逸話

    其一

　　袁枚為江寧縣官時，城中有一韓家少女，許嫁給城東李秀才的兒子。一夕，韓女被狂風吹走至離城九十里之銅井村。次日，村民送女還家，李秀才家疑是姦約，為情淫奔，乃控於官，要求退婚。縣官袁枚對李家剴切地曉諭道：古有風吹女子至六十里者，此史事也，此為風力，與淫奔姦約，了無牽涉。」因取元人郝文公所作陵川集示之，果真集中明載此事。袁枚便接著說：「郝公一代忠臣，豈肯作誑語者。惟當年風吹吳門女至六十里，卒嫁宰相，恐汝李家子無此福耳。」李秀才家人聞之大喜，兩家始婚配如舊。

    其二

　　子才蓋世才名，却喜接近女性，到處留情。特別是常為女人題扇頭詩，詩意柔婉情深。隨園詩話中說，有一次，他到蘇州去，有個舊識女校書任氏，以扇向他索詩，袁枚題云：「隔年相見倍關情，樓上金燈樓下箏；難得相逢好時節，再遲三日是清明。」「小市長陵路狹斜，當簷一樹碧桃花；果然六十非虛度，半醉天台玉女家。」任氏得詩十分高興，次日，引袁枚見其四妹，四妹也持扇索詩，袁枚題云：「玉立長身窈窕姿，相逢從此惹相思；雲翹更比雲英弱，知是瑤台四枝。」「若非月姊通消息，爭得元霜見少君？一樣珍珠兩行字，替他題上藕絲裙。」嗣後任家姊妹每逢能文之客，必歌此四章，不落一字。

    後四年，袁枚再過蘇州，女校書任氏的姊姊翠筠，持舊扇相示，紙已破，却仍裝裏護持，並為袁枚唱曲。袁枚是個多情人，一時感興又發，乃再題二絕云：「四年前贈扇頭詩，多謝佳人好護持；不是文君才絕世，相如琴曲有誰知？」「為儂重唱玉玲瓏，歷歷鶯聲繞書屛；一曲歌終人一世，那堪頭白客中聽？」

    詩話中又戴：張方伯，不常作詩，但落筆新穎。有一日，見張素雲女校書扇上有袁枚的題詩，乃於扇背題云：「小住青樓醉好春，偶教蹤跡落紅塵；昨宵月下看歌扇，忽見文生照美人。」

    其三

　　袁枚雖姬妾盈庭，但六十歲時，仍無兒子，乃以其弟香亭的兒子為嗣。丁酉七月，鍾姬始生一子，袁枚大喜，有詩云：「六十生兒太覺遲，即將遲字喚吾兒。」因取名曰遲，號真來。自謂六十衰翁，學為人父。這時其弟香亭遊宦遠方，江寧某將軍乃遣人以六百里飛報。太守香亭得檄，不知何事，不勝駭愕，急忙拆開來看，不意書中竟然僅寫八字，即：「隨園先生已得子矣」。蓋將軍以此為大事也。

    其四

　　袁枚四十歲時，有個相士叫胡文炳，說他六十三歲得子，七十六歲考終。後來生子之期果然不爽，故至七十六之年，自以為定數難逃，乃預期作輓詩兩首，遍索和章。這年的除夕，袁枚開筵，把盞言道：「死期合在今夕，不死期改名更生延壽乎？」到了天明，却安然無恙，至八十二歲始卒。

    袁枚女弟子五十餘人，其中以席佩蘭、金纖纖、嚴蕊珠並稱子才閨中三大知己。袁枚死後，席佩蘭有輓詩云：「驚聞仙履返珠林，常抱銜思一寸心。不作輓詩非為懶，知音人去怕彈琴。陳編重撫不勝情，珍重徐陵手選成。一片落花風笛裏，西州愁煞女門生。」

　　其五

　　隨園為清初江寧織造隋公之園，乾隆時已坍廢，子才於辭官前一年，以三百金購買了下來，更名隨園。他經營了四十多年，一造三改，極泉石花木樓台景物之盛，所藏的圖書金石也極其豐富。園中的窗子嵌有玻璃，皆紫藍各色；餚饌精雅，有客人來了，必出迎，款待甚周。

    隨園不設牆垣，但數十年來，盜賊不忍窃取其一草一木，其深得民心如此。唯深夜鬼聲啾啾，姬妾無不驚恐，而同聲抱怨，說四面無牆，離人家又遠，鴟鴞豺狼，徹夜呼叫，不能安眠。可是袁枚却不以為然，曾對人說：「幽明本異路，彼何惡於吾？何怖也！且明者為人，幽者即為鬼，吾可居於此，何必禁彼之不居於此也？各行其是而已。」

    袁枚死後，隨園曾一度樓閣傾隤，秋風落葉。其後二十八年，他的長子袁通（過嗣者），又曾重新修建，煥然一新。道光二十年後，復由孫女袁嘉主持，曾又極一時之盛。不幸咸豐三年金陵城破，隨園遭太平軍夷為平地，袁嘉與女眷均以身殉。亂平後，袁枚的孫輩袁祖志趕囘小倉山故園，却只見一片荒園廢瓴，不禁愴然而歎。原來太平軍久困於此，自墾以食，以致如此。祖志雇工挖掘，僅得墓石一方、環香處三字磚一塊。祖志遂放棄隨園，從此客居上海。入民國後，隨園舊址唯有木牌一只，上書「隨園」二字以便遊人識別而已。

　　袁枚自云紅樓夢中之大觀園，即其隨園；但古今爭論紛紜，未知孰是。有詩云：「一夢紅樓二百秋，大觀園址費尋求；燕都建業渾閒話，旱海枯泉妄覓舟。」